□秋天

每次来日本，我们都不喜欢东京闹市，银座的照片也往往省略而模糊。我们经常行走在京都的乡间小路，尤其是清晨的路径旁，逶延着不着边际的樱树，温柔而静谧，散发着古老的木质清香和恬淡的气息，薄薄的花瓣上覆盖着昨晚的露水或雨滴。一阵风过，樱花如雪一样在空中飞舞，哑哑叫着的乌鸦，神气地从这棵树飞到那颗树。在日本，乌鸦非但不是不祥鸟，反而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鸟。

纵横交错的路与路之间，是清澈见底的溪水，一树又一树的樱花，压低的枝桠倒影在水面上，一时分不清这树是长在水里还是岸上。穿着婚纱的新娘倚靠在桥上的扶栏边，和桥头的新郎遥遥相望。你站在桥上看风景，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。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，你装饰了别人的梦。

船上和桥上的人们互相打着招呼；寺庙里的炊烟上升又散开，模糊了镜头，模糊了双眼。房屋镶嵌着寺庙，寺庙镶嵌着樱花，阳光洒下，瞳孔里倒映出花瓣间细腻的纹理。一位老者走进神社，拍手，鞠躬，虔诚地参拜着。风慢悠悠地吹过，几片花瓣随之落下，似是在回应他的虔诚。愿望牌的木架依旧被挂满着祈福牌，它们互相敲击着，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

日本一共有8.2万多个神社，平均每1500人就拥有一个神社。神道教神社是拜祭神的地方，同时也被认为是神居住的地方。神社即是神道教的信仰中心，也是日本人的精神图腾，日本人将住所周围有庙宇或者墓碑视为一件神圣吉利的事，他们觉得这样可以得到先灵庇佑。神社是崇奉与祭祀神道教中各神灵的社屋，是日本宗教建筑中最古老的类型。

春天的京都记录在小禾的镜头里，她的美丽不是一朝一夕，是细水流长。春天在院子里，河流边，山坡旁，或是倚着墙角，小心翼翼地探出花枝。屋顶上的铃铛撞来撞去，像跳动的烛火带着隐约的光亮。柳树顺着樱花摇曳，京都的列车和樱花一样，穿梭在城市中间；废弃的铁轨两旁，樱花一路盛开春日祭，无边无际。京都大学校园内里面的教授和学生坐在樱花树下，铺开桌布吃着便当。学生们各自准备着自己社团的展品参加春日的大学祭，一个男生推着一辆高高的自行车走过，车子后座上竟然站着一只孔雀，长长的尾翼像一床摊开的五彩锦被。

日本都有樱花祭，非常短暂。晚饭后我们顺带散步去京都公园，恰巧遇上了当地人的樱花祭。京都园山公园及枝垂樱，是日本重要的几大祭樱赏樱之地。每年三月十五日至四月十五为樱花节，也称作樱花祭，己有一千余年历史。樱花自开花至花残只有七天，因而也有称作樱花七日的说法。平日里严谨不苟、轻声细语，唯恐打扰别人的日本人，今天却在樱花树下大声喧哗，旁若无人，或高歌，或浪笑，一幅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。

看着眼前盛开的樱花，和穿着和服载歌载舞的人们，听着他们击掌而唱的民歌，一种无言的悲凉忽然涌上我心头：“人生如梦，春秋苦短。韶华已逝，岁月无情啊。这樱花祭，太让人悲伤了。”

我们一直以为，很多美好的时刻都可以重来，总以为天都是蓝的，水是清的，花总是如季开放的。很多时候，我们没有仔细听过一朵花认真绽放的声音，没有那么认真仔细地珍惜和孩子相处的每一个时刻。

我们有多少次未完成的对孩子的心愿，年轻的时候，以为天永远是蓝的，水永远是清的，以为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消耗，以为陪伴不过是孩子对父母的撒娇。过后才会明白，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，都是那么短暂和遗憾，甚至你都来不及去认真看一场樱花祭，落英已经不等你。

小禾和我却有不同看法：“樱花祭的初衷就是让大家知道，生如春花之绚烂，凋零并不是意味着死亡。日本有樱花酒，樱花糕，樱花茶，即使凋零后的樱花，依然可以通过各种手法保留它的色、香、味，依然鲜艳美丽，楚楚动人。民间同样对樱花也情有独钟。因为农民们认为，象征着收获的田间之神就栖身于樱花中。因此樱花的开花方式可以占卜当年的庄稼收成，樱花可以为春天的播种提供一个明确的指导。由此，樱花也成为了民间的信仰。”

在我眼里悲情落幕的樱花，却有着不甘命运的挣扎和向往。

美国的小乡村摩西奶奶，她像任何一个普通的主妇操持家务，养育了10个孩子。76岁因关节炎不得不放弃刺绣，开始绘画。80岁在纽约举办绘画个展引起轰动，她100岁有个叫春水上行的年轻人给她写信，春水上行是札幌医学院毕业生，但他酷爱文学，从小想当作家，所以在医院当外科大夫让他很无奈，他不知该不该放弃那份令人厌倦却收入稳定的职业，以便从事自己喜欢的写作。摩西奶奶亲笔回信：“做你喜欢做的事，上帝会高兴地帮你打开成功之门。哪怕你现在已经80岁了。”

这个年轻人就是日本著名的作家渡边淳一。渡边淳一对京都的樱花钟情而酷爱，他是这样描写垂枝樱的：“这里看去，那垂枝樱的花儿好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呢……”刚进入南庭，那垂枝樱整棵树犹如托着一座火山似的蒸蒸朝上，现在来到池前，再看那垂枝樱就好像春天的残阳，鲜血般地朝下滴泻着呢。—-远远望去，天空一片通红，真的像着了火似的。”

莫西奶奶对人生的要求其实很简单，能够始终保持快乐的心情，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，就是莫大的幸福。不要因为内心的迷茫而忧虑，慢慢来，只要你能够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，任何时候开始，都不会太晚。她从普通的日常油盐酱醋生活中，找到了自己的欢乐和喜悦，让每一个平庸的日子都充满了光亮。年轻的渡边淳一，一边在如火如荼的樱花树下读着摩西奶奶的信，一边开始了他的文学苦旅，把绚烂而凄美的樱花精神，写到了极致。

每一株小草都会有破土的愿望，每一只毛毛虫都有破茧成蝶的憧憬，生命的精彩并非实现梦想的瞬间春日祭，而是坚持梦想的过程。因为坚持，也随时都能起飞。

村上春树说：“所谓人生，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。很宝贵的东西，会一个接一个，像梳子豁了齿一样，从你手中滑落。“

看一场樱花祭，竟然感受到了一个19岁的青年，写给人到中年的温暖短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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