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淘学社|邓云乡‖ 文化古城时期的书市、书铺、书摊

Losany 2023-8-8 200 8/8

文化古城时的文化环境,除去各种图书馆之外,还有不是图书馆而更为自由的“图书馆”,那就是正月里厂甸的书市,平时琉璃厂、隆福寺街、东安市场中的丹桂商场书铺、西单商场的书铺。以及东安市场、西单商场的大小书摊,宣武门里甘石桥马路边上的破书地摊,这些地方是最自由的读书天地。是文化环境、文化气氛最重要的成分。这些地方活跃,就说明文化气氛活跃,读书的人多。因为文化气氛首先表现在读书气氛上,而不是表现在歌坛舞榭中。首先值得一说的是厂甸书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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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百年的厂甸,内容简直像一部“二十四史”或一部“大百科全书”,不要说一篇文章写不完,即使是几十篇、几百篇恐怕也写不周全。因为厂甸的内容太丰富了,意趣太浓了,同人们的感情太深了。这里只就书市说个大概而已。

近代史上的名人几乎没有一个不爱逛厂甸的。林则徐嘉庆二十一年(一八一六)正月初七、十三日“日记”云:

“上午剃头,赴琉璃厂,晚回。”

“上午观厂,晚回。”

这时林则徐还未外放,还在翰林院做庶吉士,家就住在虎坊桥南,几天里面两次逛厂甸,而且都是上午去,晚间才回来,要知这不是什么远路,相距只有二三里地,一逛就是一天,不会只看人,看玩艺,想来主要是看书了。可见所记虽简,而游兴却豪,内容是极为丰富的了。林的同时人戴璐《藤荫杂记》记云:

“琉璃厂,正月游人杂沓,名曰‘逛厂’。”光厂、逛厂、观厂,都是“逛厂甸”,连语言中都有了专门词语,可见当年逛厂甸的盛况了。

影印本《吴愙斋书札》中有一封正月初八吴大澂写给王廉生的信道:

“昨游厂竟日,得一觯,字甚深,拓出奉览……老弟游厂否?”

信后写着“廉生弟览:兄大澂顿首小淘学社,新正八日”。廉生就是著名的第一个发现甲骨文的王懿荣,庚子时自杀殉难的,和吴大澂是把兄弟,这是金石家逛厂甸。从短短的信中,也可以想见这些人当年游厂的欢欣。李越缦咸丰十年正月十三日记游厂甸云:

“偕尗子、卣芗同车游厂甸小淘学社,都中岁华,惟此地为最盛,百肆罗列,车马驰扰而已,大家宅眷,平康里姬,率以车围而观之,蜂屯蚁拥,至有赛帷中视者,不特捉帘底纤纤月也。而金吾不禁,御史无猜,真不可解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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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八六〇年,李慈铭初到京师,第一次逛厂甸,这年他三十二岁,笔下还未脱尽风流铅华之语。而以后他在北京几十年,年年逛厂甸,则主要是买书了。《越缦堂日记》同治二年(一八六三)正月十一日记云:

“下午同予恬游厂甸,是日为今春第一佳日……于火神庙书摊购得郝兰皋先生《尔雅义疏》一部、王石渠先生《读书杂志》一部、明代合刻马、陆两家《南唐书》一部,计钱二十六缗。”

其后十二日、十三日、十五日又接连去,买得石定金注《金刚经》等多种,当时买书可欠账,十五日去是还十一日的书钱。在此五十年后,即一九一二年,另一位绍兴人鲁迅先生到了北京,一位十五年年年新正,又成为厂甸买书的常客了。文化古城时期,年年厂甸书市,仍然十分热闹。仍是中外专家、大学教授、中学教员、机关职员、大中学生访书淘书的好场所,尽管层次不同、要求不同、购买力也大不相同,但都能得满意的,甚至意外的收获。《胡适的日记》一九三七年一月八日记云:“与毛子水同去逛厂甸,天已晚了,买了几本书。”厂甸会期,本是旧历正月初一至十七。而三十年代,因政府南迁,北平旧了,所以厂甸阳历年也开市,想多做两天生意,多赚点钱。同书二月二十四日(正月十四)又记道:

“与子水同游厂甸,只到土地祠一处,买了一些杂书。《宋词钞》(山阳王宫寿选)、初刻本江永注《近思录》、《诸子文粹》、《左文襄公家书》、杨守敬《晦明轩稿》、刘蕺山《人谱类记》、《千唐志斋藏石目》、《历代法宝记》(金九经印)、广百宋斋《封神演义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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厂甸书市之外,是琉璃厂、隆福寺、东安市场、西单商场等处的书铺。上海的商务、中华、世界、开明、北新等书局,北京都有分号,另外有正书局、广益书局、大东书局、会文堂这些都是专卖上海出版新书的书店。有专卖西文书的王府井秀鹤图书馆分店、西单商场的华英书店;专卖日文书的人人书局,后去台湾的名教授张我军的日语语法书,就是人人书店出版的;有专卖西文医学书的郭则云图书馆,在灯市口;有专卖翻译教材的新华街文化学社、景山东街大学出版社;有专卖全国杂志的东安市场岐山书社,西单商场有分号……除此之外,就是琉璃厂、隆福寺,以及散处在西单一带的专卖线装书的旧书铺了。据孙殿起《琉璃厂书肆三记》所载:有字号名的及少数无字号名的个体经营者,在琉璃厂左近范围内二百十五家,隆福寺及散处其他街道者八十五家,共三百家,在文化古城时期,一般营业都不差。

“七七”事变之后,迫于时局,营业下降,有陆续关张者。当时古城人口,据其时公安局调查,一九三二年为一百四十七万余,一九三三年为一百五十四万余,一九三六年二月统计数为一百五十五万余。另有外国侨民千余户,三千余人。这样多的人口,这样多的书店,可见其比例数字之高,在世界上说来,也是少见的。由此可见“文化古城”的名义不是空泛的,其文化层次之高,内涵之丰富,是有实际内容的了。更重要者,是这些书店拥有大批的从业员,他们所从事的工作,对文化的贡献,不只表现在数量上,更使人赞叹怀念的是表现在质量上,其文化素养上,服务态度,老掌柜深沉而和蔼,小伙计精明而谦恭,实足代表了当时的京朝气度。瞿蜕之《北游话录》中记云:

“大家无事,即以书店为公共图书馆,书店门面,虽然不宽,而内则曲折纵横,几层书架,及三五间明窗净几之屋,到处皆是,架几湘帘,炉香茗碗,倦时可在暖炕床上小憩,吸烟谈心,恣无拘束,书店伙计和颜悦色,奉承恐后,决无慢客举动。买书固所欢迎,不买亦可,给现钱亦可,记账亦可。虽是买卖中人,而其品格风度,确是高人一等,无形中便养成许多爱读书之人,无形中也养成北京之学术气氛,所谓民到于今受其赐者,琉璃厂之书肆是矣。

说的虽然只是琉璃厂书铺的服务态度,其他书店也是一样的,东安市场、西单商场那些书铺也都是如此,你尽管天天去,天天站在书架边抽出书来看,看上多半天,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还是和颜悦色接待你。你看三天书,偶然买一本,这就是熟主顾了。

消费层次不同,更有味道的是逛书摊,逛冷摊。伦哲如《续书楼记》写道:

“辛亥以还,达官武人豪于资,雅慕文墨,视蓄书亦为挥霍之一事。而海外学者提倡东方文化,自大学图书馆以逮私人,所需无限量,就地之书不足给,于是搜书之客四出……京中旧习,士大夫深居简出,肆伙晨起挟书候于门,所挟书率陈陈相因,余概却不见。闲游厂肆,见有散置外室若不甚爱惜者,视之多有佳本,及遍翻架上下,尘灰寸积,中残册零帙,往往惊所未见。又过街市,于冷摊上时亦无意遇之,盖小贩中有打鼓者,收卖住户破旧器物书纸,转鬻于市摊,以得之贱也,亦贱售之,游人熙熙,稍纵即逝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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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振铎《劫中得书记》中《燕京岁时记》后记云:

“废历元旦至灯夕之厂甸,尤为百货所集;书市亦喧闹异常,摊头零本,每有久觅不得之书,以奇廉之值得之。余尝获一旧抄本《南北词广韵选》,即在厂甸中某摊头议价成交者。”

这里面都提到“冷摊”、“摊头”,“冷摊”是又穷又破没有人照顾的地摊,但要学会逛书摊冷摊,那真是味道无穷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,只有逛过的人,上了瘾的人,才会留下美好的回忆,我是在初中一年级时,学会逛地摊的,人家花两千块现大洋买心爱的宋版书,我省下两天回家的车钱,花二十枚铜元,照样也能买到我心爱的破书,代价虽不同,其欢乐是一样的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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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邓云乡,学名邓云骧(1924.8.28----1999.2.9)山西省灵丘东河南镇人。上海红学界元老,与魏绍昌、徐恭时、徐扶明并称上海红学四老。青少年时期,先后在北京西城中学、师范大学和私立中国大学求学。194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。先后任教山西大同中学,天津中学。新中国成立后,在北京中央燃料工业部工作。1953年10月起,先后在苏州电校与南京电校教书。1956年1月在上海电力学院教书,至1993年退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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